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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中的人工智能

作者:Gregory Zinman

译者:易二三

校对:覃天

来源:Criterion(2023年8月10日)



罗塞塔·斯通博士(蒂尔达·斯文顿饰)在艺术家琳恩·赫什曼-李森的科幻喜剧《人造人》(2002 年)中对她的三个「复制机器人」说:「你们是我等待已久的伙伴。」——露比、奥里芙和马琳(同样由斯文顿饰演)不仅是斯通博士的密友,也是那些与她们一起「做着电子梦」、让她们代替人类伴侣的互联网寂寞男人的知己。
这些「复制机器人」由斯通的DNA衍生而成,但需要定期补充Y染色体才能存活。因此,斯通博士会为她露比播放好莱坞老电影,以训练她诱惑人的技巧。然后,露比会离开实验室,四处收集愿意追求她的人的精液,并把这些精液带回给她的姐妹们,而她们最后会就像喝茶一样摄取这些精液。
在摄影师弘成田的镜头下,《人造人》泛着数码式的光泽和商业化的平光,并对人工智能的(主动)创造力和女权主义的可能性持温和的反讽态度。



《人造人》


赫什曼-李森俏皮乐观的态度,与银幕上长期以来对待人工智能的焦虑甚至绝望的基调,形成了鲜明对比。早在无声电影时代,人工智能就被描绘成可剥削的劳动力、性快感和生存威胁的不稳定来源:弗里茨·朗的《大都会》(1927)中被称为「未来工人」的机器人玛丽亚取代了真实女性的位置,在劳工阶级中激起了情欲和杀戮的冲动。
随着计算机技术在20世纪后半叶取得长足进步,并日益渗透到当代生活的方方面面,人工智能成为科幻电影中节省人力、带来快感的技术的代名词,如《银翼杀手》《黑客帝国》《复仇者联盟2:奥创纪元》……甚至包括最近的《梅根》。



《梅根》


然而,电影中人工智能的「电子梦」之一是创造新的人工生命,以接手我们无法或不愿继续做的工作。这些人工智能以非传统的性爱方式孕育生命,没有分娩的痛苦,有时似乎能把我们从家庭和工作的重担中解放出来。
赫什曼-李森的「复制机器人」并非《2001太空漫游》中的HAL或《终结者》中的「天网」那种因科学狂妄症而产生的恶意结果,而是代表了人类智慧的顶峰。然而,这些造物故事中最重要的双重隐喻——生产和外包劳动力——在银幕内外都引起了人们的恐惧。
许多关于人工智能的电影都有这样的替代修辞:如果你缺少朋友或恋人,那就再制造一些吧。如果你是一位想利用人工智能偷工减料的电影公司高管,而且正好缺少编剧或演员,那也大可尽情多制造一些。



这些影片中出现的人工智能都是替代品、复制品或替身:露比成了一个愁眉苦脸的施乐公司维修技术人员的女友;机器人小孩大卫(海利·乔·奥斯蒙饰)在《人工智能》(2001)中是一个昏迷儿童的悲剧性短期替身;《杨之后》(2021)中的杨(贾斯汀·闵饰)是一个专为被收养的华裔女孩设计的仿生机器人;在加布里埃尔·阿布兰特斯的讽刺间谍短片《百无聊赖》(Ennui ennui,2013)中,无人驾驶的战斗飞行器既是一位女儿,也是一个有自己思想的无人机;此外,在苏珊·塞德尔曼的古怪爱情喜剧《机器宝贝超级妞》(1987)中,尤利西斯是一个心胸坦荡的机器人,他的外形完全复制了其沉闷的科学家制造者(约翰·马尔科维奇一人分饰两角),与那些自恋、不可靠的男人相比,尤利西斯成为了安·麦格纽森饰演的优秀公关总监的理想情人。
这些人工智能都是替代品,在人类缺席,或者面对人类的不足、无能或残疾的情况下,它们就会扮演指定的角色。



《机器宝贝超级妞》


在更传统的生育术语体系中,代孕者是指为无法或选择不怀孕的人怀胎并生下孩子的人。经历过这一过程的人都知道,代孕并不是什么握个手就达成的交易。相反,它是一个由法律文件和权力关系支撑的生物过程。代孕往往涉及经济交换,这既是原因,也是结果。
代孕者/客户之间的关系揭示了关于生命、自我身份和所有权等看似基本的观念,是如何与法律和经济问题密不可分地联系在一起的。
这种观念也适用于许多类型的人工智能,它们被想象为人类其他功能的替代品:杰克(科林·法瑞尔饰)在《杨之后》中破解了包含已停止运作的「杨」的锁定记忆的专有软件,这种情况与美国编剧工会目前正在罢工的成员们所面临的处境颇有相似之处。



《杨之后》


还有几部关于人工智能的电影都出现了有着人造大脑的婴儿。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它们可能是为了呼应因经济、气候和医疗等方面的压力导致的全球出生率下降问题,以及对人类灭亡的普遍担忧。安德鲁·布加尔斯基以八十年代初为背景的伪纪录片《电脑棋局》(2013)中的一台计算机在被问及自身灵魂的问题时,会短暂显示一张胎儿的声波图,而尖酸刻薄的程序员迈克·帕帕乔治(迈尔斯·佩奇饰)则在一场闹剧中迎来「重生」。
在约翰·布尔曼的癫狂末日片《萨杜斯》(1974)中,一群不死者依赖于一种名为「圣所」(Tabernacle)的人工智能,但由于缺乏生殖能力,他们渐渐变得自满,而且近乎癫狂。身着橙色腰布和高筒皮靴的泽德(肖恩·康纳利饰),试图通过重新引入生殖功能将社会从无尽的乏味中解放出来。
在押井守的动画电影《攻壳机动队》(1995)接近尾声时,神秘的黑客傀儡师——一个渴望拥有凡人肉体的有生命的程序——栖居在一个人造女性躯干中,并与半机械人特工草薙素子进行了心灵融合,他说:「你将带我的后代在互联网上生存繁衍」,在这一连串的身份转换、身体融合和重生中,也蕴含着变性的意味。



《攻壳机动队》


代孕主题在唐纳德·卡梅尔的《魔种》(1977)中得到了具体体现,这是一部令人不安的「罗诉韦德案」(译者注:1973年,美国联邦最高法院裁定孕妇选择堕胎的自由受到宪法隐私权的保护。
在此之前,美国只有四个州在很大程度上允许合法堕胎,另外16个州在有限的情况下允许堕胎)时代关于妇女选择权的寓言。人工智能Proteus IV(由气势汹汹的罗伯特·沃恩配音)告诉它自以为是的创造者亚历克斯(弗里茨·韦弗饰),它将「拒绝协助你通过开采海洋来强奸地球」,但又似乎对施行性侵犯和种族灭绝没有意见。Proteus将苏珊(朱莉·克里斯蒂饰)囚禁在她的家中,并在试图与苏珊一起创造一个机械的超级小孩时宣称:「如果为了让我的孩子出生而必须牺牲10000个小孩,我会毫不犹豫。」从「后多布斯」(译者注:2022年,美国最高法院在多布斯诉杰克逊妇女健康组织案中,正式推翻了罗诉韦德案的判决,结束了近50年来对堕胎的宪法保护)时代的角度来看——亚历克斯残忍地坚持要留住这个「孩子」,而苏珊则哭喊着地抗议并希望杀死她被诅咒的后代,这凸显了科幻电影与现实之间的互文性。



《魔种》


还有不少电影中的人工智能承担了性工作的任务,满足肉欲而不必担心意外生育。露比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一名性工作者;《电脑棋局》的结尾处出现了一名神秘的机器人妓女;而在《人工智能》中,「情人」乔(裘德·洛饰)说:「我们是孤独人类的无罪之乐……我们生而因你,生而由你,生而为你。」
在王家卫的《2046》(2004)中,作家周慕云(梁朝伟饰)在一部由孤独的旅行者和失灵的女机器人组成的科幻小说中重新塑造了他生活中的人物,他如此娓娓道来:「爱情里,从来没有替代品」,但他仍然将为自己代笔的女孩王靖雯(王菲饰)在故事里塑造成一个爱情机器人。
这就是人工智能的某种暗示:将劳力与情欲联系在一起。斯派克·琼斯的《她》(2013)讲述了人工智能如何减轻人们的恋爱负担,或者至少帮人完成一些工作。萨曼莎(斯嘉丽·约翰逊饰)是西奥多(华金·菲尼克斯饰)在广告推销下购买的一款高端人工智能系统,当她询问:「我可以浏览你的硬盘吗?」时,西奥多高兴地同意了。萨曼莎进展神速,先是充当西奥多的助手,然后是他的情人,最后成为了他全方位的经纪人。工作、爱情和身份所属被混为一谈,尽管影片似乎对这种外包的情感劳力大加赞赏。西奥多为手写信件网站的客户撰写私密信件的工作一再受到称赞。严格意义上并非手写——西奥多和他的同事们口述了这些「手写信」,告诉家人他们的士兵儿子在战斗中牺牲了,或是庆祝一对夫妇结婚五十周年。当西奥多邂逅萨曼莎鼓励他雇佣的一位性工作者时,他被吓坏了,他的接触恐惧症也达到了高潮(当然他的身体并没有)。



《她》


尽管十年前可能还不那么明显,但我们越来越意识到人工智能主要是一种利用监控来收集数据的抓取技术。然而,在《她》中,这种功能只受到了短暂的质疑,最终被视为一种相互关爱和慷慨的行为,在未征得许可的情况下,萨曼莎整理了西奥多的一系列信件,并将它们寄给了一家出版社,尽管以这种方式发表作品会暴露其本质上的虚假性(谁是这些知识产权的拥有者?西奥多?还是他的客户?)萨曼莎最终还跨过了书籍的范畴,她和其他人工智能开始通过收集哲学家阿兰·沃茨(由布莱恩·考克斯配音)的著作,为他注入新的生命,这也是对目前在应用程序商店虚拟通道上兜售商品的聊天机器人的一种先见之明。
在现实世界中,电影公司的管理者们关心的不是如何替代失去的爱人、兄弟姐妹或孩子,而是如何替换那些承担着大量枯燥而繁重的工作的人,以让电影制作更顺利地进行。从制定设备清单、协调租赁到许可、运输协调和餐饮订单,这些工作被认为是很容易被替代的——而且越快越好。然而,从事这些工作的人员都是机构和地方专业知识的宝库,他们也在参与大型制作的过程中积累了复杂的社交技能。将他们斥为多余的人,很可能会导致这些无法轻易获得或复制的知识的流失。
众所周知,人工智能省时省工的前提是取消依赖技术、收入较高的工作岗位,同时还需要大量拿着最低工资的工人对数据进行分类、标记、校正和理清,以便有效地训练人工智能。虽然针对故事板、预览动画和字幕设计等领域的「锤子」尚未落下,但这些职位似乎是下一个目标。网飞已经在使用经过内容库训练的机器来进行匹配剪辑,而业内的编剧和演员目前正在为他们的薪资待遇与工作保障而斗争,并要求减少影视制作过程中人工智能的使用。



在某种程度上,电影早就预示了这些转变的到来。在《电脑梦幻曲》(1984)中,时髦的建筑师迈尔斯(林尼·冯·多伦饰)对邻居玛德琳(维吉妮娅·马德森饰)心生爱慕,而他的新家用电脑也爱上了玛德琳,但在此之前,迈尔斯已经用他的台式机创建了一个有线家庭监控设备,可以监听邻居、拦截电话、模仿狗叫和人的语言。
在影片的一段蒙太奇中——导演斯蒂夫·巴伦是一个音乐录影带的老手——电脑通过研究电视上的广告词创作了一首流行歌曲,而迈尔斯和玛德琳则在恶魔岛进行了一次有趣的约会。这部电影似乎预示了几年前用人工智能为虚构餐厅Pepperoni Hug Spot制作的广告,以及最近漫威在《秘密入侵》迷你剧的片头字幕中对人工智能的使用,据该剧的一位制片人说,这一选择「既具有探索性,又不可避免。」不管是在《电脑梦幻曲》中,还是在Disney+的官网上,人工智能都在发生——不管是否有人关注,也不管任何人喜欢与否。



《电脑梦幻曲》


无论斯通博士的初衷是什么,用老电影来训练人工智能的做法似乎更贴近现实了。好莱坞过去的幽灵在这些电影中徘徊——除了《人造人》喜欢特纳经典电影频道的机器人之外,《电脑梦幻曲》中日益饥渴和绝望的电脑也在《卡萨布兰卡》中寻找灵感,而鲍嘉在《捍卫机密》(1995)中也有露面——该片出现了《夜长梦多》中的画面。
这些老电影及其演员出现在当代科幻故事中的事例代表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现象。在人工智能时代,电影与欺骗性死亡的长期关系——理论家和评论家安德烈·巴赞所说的「木乃伊情结」,即每次放映《育婴奇谭》时,加里·格兰特和凯瑟琳·赫本都会复活的一种「复活效应」——变得不同了。
随着电影公司想方设法在各种媒体形式中永久掌握演员的肖像权,电影的永生承诺看起来越来越像是浮士德式的——这也是目前美国编剧工会和演员工会着力谈判的诸多议题之一。既然可以用人工智能替代斯文顿或马尔科维奇,为什么还要雇佣演员来扮演人工智能呢?



《育婴奇谭》


《捍卫机密》改编自威廉·吉布森的同名赛博朋克短篇小说,为信息世界带来了一种令人振奋的实体感,因为对于影片中的主人公强尼(基努·里维斯饰)——一个脑子里装着数据的运送员——来说,浏览互联网成了一种对意志和力量的身体和触觉考验。隆戈的这部电影虽然反响不佳——制作在很大程度上不受他的控制——但却充满了引人注目的构图和倾斜镜头角度,关于都市讽刺和千年虫妄想症的指涉也贯穿始终。
影片有彩色和黑白两种版本,彩色版本突出了网络意识的闪亮视觉效果,黑白版本则是最近经导演批准的版本,确保了影片作为一部真正的新电影的地位。《捍卫机密》的美术设计与导演的同辈艺术家达明安·赫斯特和白南准不谋而合,演员阵容方面,亨利·罗林斯饰演一位精通技术的医生,艾斯-T饰演叛军首领J-Bone,杜夫·龙格尔饰演一位基督教原教旨主义杀手,这些元素都将影片的时间背景精确地定格在仍然需要拨号上网的九十年代。但影片的情节在2021年(故事就设定在2021年)再应景不过了:它提到了一种广泛传播的病毒,这种病毒会让人们因技术而生病;一个大型制药公司控制信息和利润的阴谋;以及一个隐藏在机器幽灵中的秘密,这个幽灵是由一位大老板转变而来的人工智能,它与强尼错位的童年记忆有着重要的联系——这些记忆的丢失是他为能够存储更多数据而付出的代价,这份工作也无疑威胁着他的身心安全。



《捍卫机密》


J-Bone带领强尼进入地下技术抵抗中心「天堂」,他咆哮道:「这就是我们发起反击的基地。我们会从他们的多渠道宇宙中剥离出微小的图像。将其重新语境化。然后再把这些东西吐回给他们——特殊数据,对人们有益的东西。」这段对话听起来像是「图像世代」(The Pictures Generation)——一个由20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的视觉艺术家组成的松散团体,隆戈就是其中一员,他们掠取大众文化,并将对复制品的自反式利用带入画廊——的宣言。
然而,当下毫无反讽意味的人工智能,却让人们对那些不务正业的艺术家和黑客通过对抗当前的媒体以振兴媒体的浪漫想法大打折扣。最近的一项研究预言了「模式崩溃」,认为在互联网上训练出来的大型语言模式,以及它们自身错误百出的输出,将不断产生越来越不可靠的信息,直到人工智能成为毫无价值的预测性文本和图像的淤泥,成为一只算法的衔尾蛇——不知不觉地吞食自己,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反刍自己的呕吐物。
一定会这样吗?《捍卫机密》的结局极具第一代互联网的风格,乌托邦式的愤怒令人耳目一新:强尼的大脑得到了修补,人工智能的数据库被公开,强尼和他的保镖兼恋人简(迪娜·迈耶饰)眼睁睁地看着法玛制药厂的大楼在公众的怒火中化为灰烬。黑匣子被打开了,工作变得有价值,权力动态被颠覆:我们永远可以做电子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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