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由之：AI时代的回顾与前瞻 丨AI时代的人类意见

GQ兄：

《经济观察报》约稿，要求用书信的形式，谈论“AI时代的人类意见”。久不写信，对AI（人工智能）也只有一点粗浅浮泛的接触和了解。我们上次谈话，倒是正好聊及网络的前世今生，旁及AI的发展方向。也只是浅尝辄止，未及深谈。那么，不妨接着聊这个话题，姑妄言之，借此抛砖引玉。

就从书信说起吧。

书信是一种古老而有效的沟通交流和人际交往工具，公元前N年就有了，起码也有两千多年历史。直至我辈的学生时代，它还不失为重要的交际方式。谁没有写过和收到过情书呢？当然还有“抵万金”的家书。上月初在长沙，重上久违的橘子洲，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抚今追昔，想起平生挚友松兄当年到湘江之滨岳麓山下入读湖南大学后写给我的第二封信，依然心潮澎湃，记忆犹新。

但从20世纪90年代起，突然之间，书信不可挽回地消歇稀疏下去，不绝如缕。

2023年4月6日，也是在长沙，我熟悉、亲近、尊敬的忘年交钟叔河先生，赠送最新出版的十卷本《钟叔河集》给我存念。老先生的题签居然是：

由之先生惠存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九十三岁钟叔河

让我既感且愧。

念楼书简，已出三册。有的朋友表示不理解，为什么梁某居然没有提供哪怕是一封信呢？原因其实很简单：我与钟老之间，并无传统意义上的正规往来书信。认识钟先生伊始，我即说明我一贯忙而又懒，几乎不写信，他又不懂电脑，有事就直接打电话，彼此方便快捷。

书信近乎消亡的缘由，应该说是手机、电脑和互联网的出现。

无独有偶，报纸是另一个例子。

百年以还，报纸无疑是最重要、最主流的传媒，独领风骚，万千宠爱在一身。直至千禧年前后，依然如此。世纪之初，中国以报纸为代表的传媒业花团锦簇、繁荣茂盛，各路中外投资资金蜂拥而入，上演了一把最后的疯狂。那时，可谓是报业尤其是都市报的黄金时代。新报新刊宛如雨后春笋，发行量飞跃，版面越来越多，广告收入直线上升，传媒板块的股票亦一路上扬，涨幅惊人。

可惜好景不长。2008年，智能手机横空出世，可谓是报业噩梦的开始。报业从此开始走下坡路，呈断崖式下跌。

有个朋友在报纸行业工作了一辈子，已经荣休。他说，他曾参与创办的某报，起初对开四版，后来增至数十版，特刊有的超过百版甚至更多。前几年，这份报纸又回到对开四版，勉强苦撑。

报刊的时代已经过去。要么关门大吉，要么借种种荫庇苟延残喘奄奄一息。幸存的强者，则在进行不懈探索和艰难转型。这个过程，必将漫长痛苦，但也蕴藏着全新的转机和巨大的希望。

接下来，从个人角度，聊聊网络平台渐进的几个阶段：BBS（网络论坛），微博，微信，短视频，AI。

至今怀念以天涯社区为代表的中文BBS时代。它可以比较认真、充分、从容地提出和讨论问题，可以百花齐放、各说各话，可以聚焦和发散话题，可以发掘和打捞记忆。至于博客，我实际开通操作并持续数年的也只有一个，即天涯博客。

我在天涯的两大板块，闲闲书话和旅游休闲，先后当过好几年特邀版主，留下不少美好的故事和记忆。

后来，淡出天涯。不久，博客也停止更新。到今年，听说天涯也关张了。不过，刚听说天涯明年又将重启。桑下三宿，未免有情，但愿如此吧。虽然天涯于我，如昨夜星辰，早已翻篇。

微博刚出来时，有位在平台工作的天涯网友当即拉我加盟，她是我只在大庭广众见过一次面的朋友兼粉丝。她说微博的形式对我特别适合，140字，举手之劳，要言不烦，见血封喉，影响广泛。我说，先看看。后来，却一直没开通，也不怎么关注。这位老家在蜀南竹海的女孩不久就去了美国，借此感谢她的敏锐和好意。

不开微博，当然是有原因的。一方面是我发现，与关注者互动，是个麻烦事，挺刺激情绪，浪费时间，或许得不偿失。对于时间，我很自私，想尽量自由掌控，随心所欲，不愿被动、徒然、浪掷。

还有一个原因更具体，这里还是第一次公开讲。北京有家出版社的社长，当时开通微博，粉丝40万。他是著名出版人兼专栏作家，在出版和读书界素著声名。这么些粉丝，或者多一点少一点，都正常。

有意思的是，他的总编室主任同时开通，也是40万粉丝——这也未免太假了，一下子让我倒了胃口。主任老兄也挺尴尬，以后基本不再登录，辜负了不明底细凭感觉胡乱赠粉的小年轻的一片好意。

我可以看，但是不发、不回手机短信。发、回短信，实在太浪费时间。有事就打电话，长短随意。

我一直认为，这些年，能做点事，写点东西，岁月幸未蹉跎，在某种意义上，得益于不发、不回手机短信，没开通微博。

微信诞生于2011年。我使用智能手机、开通微信也挺晚，迟至2015年夏天。劝导的人很多，朋友兼合作伙伴、商务印书馆编审丛晓眉说辞尤力。晓眉着重强调其强大而便捷的实用功能，说使用微信传输文章、书稿尤其是图片，速度和效果远非电脑可比。那就试试，果然如此。我这才成为微信用户。微信可说之处甚多，兹不赘述。

接下来是短视频，迄今仍是大热赛道。好玩的东西不少，也充斥各种喧嚣的垃圾。不妨持以宁静，让子弹飞一会儿。

ChatGPT横空出世，AI飞速发展，感觉跟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一样，将带来革命性的变革和更新，或将带来一个不尽可知的新世界。

就写作而言，感觉聊天机器人和相关人工智能，普通的程序性、流水线性的东西，它已经不在话下，貌似一个称职甚至万能的秘书或助手，可以提供诸多帮助和便捷。但在创造力尤其是情感方面，尚不能与创造它的人本身相匹配。如何发展，尚待观察。

至于出版，它可以更多地替代甚至取代人工，在性能和效率方面，有巨大的潜力。

猜测是一种冒险，犯错概率极大。一百多年前，科技发明日新月异，新生事物比肩接踵。美国有位名人感慨万千地说：能有的发明，都出来了。你说他要是活到今天，又该怎么说，作何感想呢？

对全人类都有利、都有帮助的发明创造，如蒸汽机、火车、电话、青霉素⋯⋯那是最好的。有的得失参半，亦有的祸福难知。

看诺兰等的电影，有时未免担心，地球和人类，迟早会毁灭在一个天才的疯子手里。但这些电影的结尾，又总有出路和新生，让人们对知识、良知和理性，保持有一份信心。

人是万物的尺度。心为形役，本末倒置，就会走向反面，就很可悲。

梁由之

2023年12月

（作者系作家、出版人）